审美,这个词有点文雅,艺术绕不开它。由于复杂玄奥,令人感到拿捏不准而避之。其实人们在欣赏美和创造美的作品活动中,特别是通过艺术形象来把握现实的活动中,都带有感情色彩去揭示出美的特征和本质。这种审美活动是感性的、直觉的,同时又是理性的、思维的,是实践基础上的感性认识和理性认识的统一。
中国有几千年中国画史,其中文人画是一条重要的传统脉络,但我们未必都懂自己的艺术,因为是对中国画传统精神及其艺术审美不甚了解。中国美学的发展是与儒、道、释思想分不开的,而道家老庄思想对形成中国艺术及民族美学传统,有重要的意义。在说艺论道时,对道的体验和对艺术的审美体验与境界不谋而合。惠子谓庄子曰:“子言无用。”庄子曰:“知无用而始可与言用矣。”庄子以超越实用目的的态度对待世界;又与惠子游于濠梁之上得出鱼之乐的审美赞叹。以“无用”及艺术直觉的心态去直观亊物,达到审美的人生:能够导致精神上的至乐才是“大用”。艺术审美中的美学态度或美感方式,相对于实用的态度而产生,对文化艺术而言先是美感认知、观望,摆脱实用目的的理智分析,从直觉、想象产生浪漫的境界,而不是概念。
“万般静观皆自得”,一切艺术境界必然隶属主体的观照。以艺喻道,中国画笔墨的审美境界和文学境界,一直影响历代中国文人士大夫,他们饱读诗书,清贫自乐;深情而又洒脱,执著而又旷达。失意、孤独、寂寞,从自然中寻找精神寄托,学养、才华、虚静构成了诗意的艺术人生:在山水田园中徜徉自得,从自然气韵中发现艺术之美,创作出超越者的文学、书画。这种“山林文学”“山居书画”具有对独立人格和自由的追求,对自然美的倾慕欣赏,这种清贫的艺术人生,形成了中国文人的艺术审美观。
中国艺术的视境是受“以物观物”的感应宇宙的方式所影响,是道家影响下的中国美学特征,成为意境说、韵味说的直接源头。中国画讲求笔墨意境和诗的意境,而韵味是在中国文化艺术欣赏中广泛使用:有“韵”才美,无“韵”不美;“韵”的和谐还要使人玩味不尽,才能引发审美情趣的想象,意味着艺术魅力的存在。“韵”的和谐是传统意义上中庸,再加上“言有尽而意无穷”的画外之“味”,就可达到有相无相、虚实相生的阴阳统一了。如黄宾虹的晚年所作山水画,集其笔法墨法之大全,笔法精妙,墨法苍润,强调中国文化内涵,以艺臻道;呈拙朴灵逸之趣,于强烈的个人图式中写意,意蕴尽美,令人回味,令人们在品味他的画作时感受到其人品学养之精深,并为其艺术审美所熏陶。
艺术审美有时代性、时尚性,面对商品化的艺术,实推行的是高度使用主义。我们长期受西方文化理念的冲击、动摇并取代。西方把绘画划为视觉艺术,倾向于形式主义。而我们更重视心与思,以达心物合一、天人合一,更倾向于内美。艺术创作是内心表达的需要,不是造形上炫技,形神兼备的造形理念是归统于“道”。而主观唯心主义美学家克罗齐把人的活动分成直觉的、逻辑的、经济的和道德四种,相应产生美、真、利、善。虽然与中国人确定的由人生的修养工夫而体现出的艺术精神,在纯艺术精神上都不期而遇地回归,但克罗齐把直觉作为艺术的定义,是从形而上学的思辨体系出发,而庄子是从人生求自由快乐着眼,成为中国纯艺术精神的源头。否定世俗物欲的、具有功利色彩的浅薄之美、感官之美、雕琢之美,而以其审美的人生理想在追求一种与造化同工的纯粹艺术精神!
不妨从被称为“盗梦空间”的魔幻现实主义者、加拿大人罗伯特·刚索维斯的画作看看:云上飘着扬帆的船,由小孩手中的线牵着,是鼓起理想风帆,还是放飞梦的风筝?一种错觉交织的画面,是弗洛伊德的潜意识、精神心理学的超现实主义。而庄子的梦蝶的梦,是“即物即真”的艺术视境,不知是蝶化为我,还是我化为蝶,那种在与自然万物直觉合一的基础上而岀现的自然天全之美。又如正在法国普罗旺斯举办的《无常之常》的中国现代艺术中,有在墙边地板上铺上白色碎石,其上摆设一大二小的太湖石,让中国元素穿越于带有古罗马味的千年城堡古迹中,这只是一种死亡的意向,与中国园林的布局讲究曲径通幽、步步莲花的审美情趣相差甚远。
中国绘画及其理论,多以自然山水为主要对象,主张写画“不过逸笔草草”聊以自娱,“画者,画也。度物象而取其真”。绘画以视觉直接性为优,因靠笔墨线条为主的视觉艺术,能造成意象的直接呈现。与西方的直觉主义、浪漫主义有共通之处。庄子与卢梭也強调回到自然状态,批判并否认文明社会。庄子回归自然远古之世,意在人与自然的相亲相融;而卢梭之回归自然,“以我观物”的感应方式,仅是代表人的原始情欲的野性冲动,现代派艺术则表现为心灵扭曲,立体画派、野兽画派都是从人的本能需求与伦理道德等规范的矛盾出发等。
当我们面对纷繁复杂的各种画风时,应该对本民族的艺术审美观有较清晰的认识,对外来的流派,可以吸收其中对我有用的成分,但是应以我为主;传统要传承,创新要坚持,但要传而统之,以不变应随时代之变,以变发扬传统,能如此,才不会让作者及观者艺术审美疲劳。